富豪契约式爱情：婚前协议 签还是不签

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婚前财产协议的背后，是爱情、金钱与背叛。虽然在注重情面的中国社会不易落实，但它可以避免太多离婚纠纷

“你的财产正处在风险状态，你在财产保护方面是低能的。”在最近的一次培训课程中，广东格林律师事务所律师姚向阳狂批坐在台下的186位企业家学员。学员的年龄大多在35-45岁之间，其中女性20多位。

在得出“低能”的结论之前，姚向阳先抛出了几个问题：

“没有配偶、情人的举手。”

4只手举了起来。

“只有过一个性伴侣的举手。”

6位女学员举了手。

“剩下的人当中对财产有妥善安排的，包括已经立有遗嘱，签订了婚前协议，对婚姻中的财产都有恰当处置，或者自认为是爱情至上派，净身出户也没关系的，举手。”

还是只有6个人举手。

“自己或者配偶、情人有外籍身份的举手。”

这一次，有将近30名学员响应。

姚向阳继而问道：“如果你们结婚，会选择在哪个国家、哪个州？一旦婚变，在哪里起诉离婚，对有钱的一方更有利？你们可以现在就电话咨询你们的律师，然后再给我回答。”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在限定时间内找到答案。

这是姚向阳在屡次给企业家做培训时遇到的情况。上述情景对话上演后，每次授课结束，姚向阳的房间都挤满了前来咨询的学员，他不得不经常跟他们谈到凌晨三四点钟。

姚向阳从1996年开始做律师，初期做银行法律顾问，顺便也给银行的大客户们解决一些私人法律问题。2000年前后，外资保险公司进入中国，开始给 中国客户宣传财产保护的理念，企业家由此担心起自己身后可能产生的财产纠葛，姚向阳于是做起了遗嘱代理业务。两年后，企业家中婚变频发，一些人将对法律事 务的关注点迅速转移到了婚姻中的财产安全问题上来，姚向阳也顺势而为，将自己的业务调整到专做婚姻咨询、财产继承方面来。从此，他的名片背面写上了一行 字：怎样才能系统、专业地保护自己呕心沥血创造、积聚的财富？

他现在的生意很好，身边总是穿梭着有效资产从2000万到10个亿的高净值客户。但执业多年以后，他发现，整个中国社会中，能充分利用法律手段保护合法私产的人还是太少。

问题主要出在婚前财产协议上。

很多家庭财产纠纷都因再婚而起。

上海企业家陆之杰十几年前与前妻离婚后，给了前妻和女儿少量资产，就将她们送到了澳洲。那时他才40多岁，很快就娶了20多岁的女下属何晨为妻，婚 后两人生了一个男孩。几年前，陆之杰由于车祸动了大手术，之后长期卧病在床，公司事务悉数交予何晨打理。为了将生意维持下去，何晨聘请了一位职业经理人李 鑫。陆之杰万万想不到，这个李鑫在未来竟会逐渐让自己陷入绝境。

李鑫入职后，因为年轻英俊，很快吸引了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何晨。刚开始他们只是暗地里暧昧，之后逐渐公开化。后来，何晨竟不顾躺在医院的陆之杰， 与李鑫生活在一起。一年春节，李鑫去日本出差，何晨便以孩子想去日本度假为由，留下无助的陆之杰躺在医院病床上。陆之杰打电话给自己在澳大利亚的女儿陆 宁，但因为女儿与他积怨太多，她也没有回国照顾父亲。春节后，陆之杰提出要回家休养，也被何晨拒绝。如今，陆家公司、家庭所有经济命脉都把持在何晨手中， 孤苦凄凉的陆之杰也只能悔恨当初了。

陆之杰找到自己的朋友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郑志寻求帮助。事已至此，郑志也别无他法。我在医院病房里见到陆之杰时，他表情木然，早已看不到一丝当年挥洒商界的风采。因为心有不甘，他还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他，我只能歉然地摇头。

悲剧原本可以不发生。在西方，很多商界大佬选择通过婚前财产协议来保护自己。最著名的例子是默多克。在与邓文迪结婚前，他与邓就签订了详尽的婚前协 议，离婚时邓文迪只能分到很少财产，且不会带走公司的股份。地产大王唐纳德·特朗普在遭受了与发妻伊凡娜离婚之痛后，在自传《东山再起》中特别辟有“婚前 协议的艺术”一节。

婚前财产协议是西方舶来品，在涉外婚姻中，签订婚前协议的比率相对较高。杨慧娟再婚时已年近五十，未婚夫比自己小3岁，看上去斯文、秀气，是个艺术 家。杨有美国身份，遂在美国低调登记结婚，与此同时还找律师拟定了一整套财产安排协议，协议将近200页，主协议就有16页。由于涉外婚姻涉及不同国家法 律的选择问题，协议中，他们不仅划清了财产归属，还约定了婚姻缔结地和解除地。

拟定婚前协议其实是个细致活儿，在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律师雷明光代理的一起涉外婚姻中，中国籍的女方比外籍男士有钱得多，协议约定：婚后夫妻共同购 置的房产，女方拥有所有权的比例大于男方；婚后子女的抚养费用女方主动承担；婚后双方每月各拿出一定数量的钱作为共同财产，其余归各自所有；婚姻存续期间 各自债务各自负责……

在雷明光处理的其它案例中，有约定婚后实行分别财产制并按照婚姻存续时间增加划分给对方的资产比例，生育子女再多划分一定数额；还有约定婚姻持续7 年以上实行共同财产制。除了与财产相关的内容，婚前协议还可以设立婚内过错惩罚性条款，分别写清男女方出轨的情况下财产分配方案。协议也可以对财产弱势方 形成一定的保护。甚至还有人在婚前协议中对性生活质量作出约定。已经结婚的人还可以在婚姻中签订婚内协定，这与婚前协定具有同样的效力。

中国人也逐渐意识到了婚前财产协议的重要性，孟山就是一个例子。孟山出生于上海一个普通家庭，30多岁的他经营着一家高新材料公司。他曾经有过一段 多年的感情经历。在分手前，迫于女方压力，他借钱给她买了一套房子，但女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让他怀疑起爱情的存在。此后，他也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但都无结果。最近，朋友给他介绍的一个女孩让他动了心，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考虑结婚。这个女孩小他10岁，出自中产家庭。二人年龄有差距，资产又不太对 等，这让他对婚后可能发生的变故顾虑重重。在咨询了郑志律师之后，他说服这个女孩与他签订了婚前财产协议，做了婚前财产公证，之后又约定，婚后公司归他个 人所有。协议签订后，他的一大心结终于解开了。

说起来，山东人隋克功也有签婚前财产协议的意识，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婚前协议是个细活儿。

6年前，他离婚随后与做了自己6年秘书的崔娜结婚。当时他54岁，崔娜34岁。他膝下有一名私生子，崔娜也曾有过一段婚姻并带着一个女儿，两人婚后 又生了一个儿子。刚结婚那几年，隋克功的生意发展得很顺利，从房地产延伸到多个行业，资产也有五六个亿。之后，他为妻子和孩子们办了加拿大移民。

隋克功也知道自己这个家庭关系复杂，为了防范潜在的风险，再婚时，他向妻子隐瞒了自己一部分资产，这包括他持有的基金信托产品、他私下给朋友的借款和对其它公司的投资。他还与妻子签订了婚前协议，对个人财产的划分做了约定，并立有遗嘱。在遗嘱中，崔娜为遗产继承人之一。

2010年，隋克功被诊断患有癌症。他迅速衰老了，之后的日子里，他放慢了做生意的脚步，把注意力转向家庭生活。但崔娜对他已远不如前，这时他才发现，妻子早已出轨，在整个公司中，他是最后一个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他想，好在自己与崔娜签过婚前财产协议，但这时，他希望多留一些财产给自己的私生子。他找到了姚向阳，姚看了他与崔娜签署的那份婚前协议，才发现协 议漏洞百出，崔娜签的竟然不是身份证上的名字，而是常用名“崔娜娜”，这使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姚的建议下，隋克功成功修改了遗嘱。

饱受病痛和妻子不忠双重折磨的隋克功脾气越来越暴躁，常常与崔娜吵架，有时甚至会大打出手，婚姻已徒具形式。

今年9月，隋克功临终时，姚向阳也在身边。崔娜对丈夫耳语了几句，不料隋克功的脸顿时扭曲了，之后很快就断了气。姚向阳瞬间疑窦丛生，在事后执行遗 嘱时，他采集了崔娜与隋克功婚生子的DNA进行比对，竟发现这孩子并不是隋克功的。面对证据，崔娜终于说了实话。在丈夫临终时，她说的话是：“我的孩子没 有一个是你的。你什么财产都带不走，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

最终，姚向阳通过法律程序将崔娜本要继承的大部分财产追回。如今回忆起刚刚代理完的这起案子，姚向阳感叹：“富豪对自己的财产不设防，就如同拎着装满钱的透明袋子在流氓窝里散步，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来抢吗？”

虽然中国有俗语“丑话说在前头”，但在注重人情的中国社会，签婚前协议的确是一件颇不近情理的事情。采访中，很多律师表示，他们没有代理过此类案 子。不过，在法律层面，我国《婚姻法》在立法思路上的变化也明确体现出了对个人财产的保护原则。早期《婚姻法》对夫妻婚前财产归属未做规定，默认婚后所有 财产为夫妻双方共同财产。而1998年修订后的《婚姻法》规定，夫妻一方所有的财产不因婚姻关系的延续而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夫妻可以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 间所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归共同所有、各自所有或部分共同所有、部分各自所有。夫妻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取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的约定，对双方具有约束 力，并且实行契约优先原则。

然而，法律对婚姻存续期间股权和股权收益的规定仍不明确。因此，在采访中，多位律师提及，婚前协议尤其重要的是对公司股权和投资所得做好约定，一旦 出现问题将极大威胁公司的治理结构和发展状况。而且在企业家的离婚诉讼中，除了婚姻法，往往还涉及公司法、证券法和合同法，这使得财产核实、认定、分割需 要很多时间，股权分配拉锯战能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

当年郭台铭娶曾馨莹为妻，与之签订了婚前协议，约定如果离婚，郭名下股权不进行分割，不会影响到鸿海公司的估值和未来的经营发展。因此在郭台铭结婚后，公司股价反而有所提升。

2011年，多位企业家的离婚案件涉及股权纠纷，这让即将结婚的曾江阳担心起自己手里的股权来。年近四十的他与30岁女友陈颖都是再婚，两人各自经 商，双方的财产状况都很好。为了省却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两人找到共同的朋友、国振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君，签订了婚前协议，并由张君出具了见证书，协议中罗 列得最详尽的是男方持有的所有股权婚后均属于男方个人财产，夫妻婚后实行分别财产制。“其实其它的都无所谓，我账上所有的钱和所有的房子都可以给她，但是 这些股权只能是我的。”曾江阳对我说。